04
魔女并非女巫。
虽然很像，但还是不同的。
“一脸可怜样儿，看样子被那个家伙跑掉了？”
“哪有一脸可怜？最近闯进来的家伙还真是多，分明在整个城市周围都布好了限制结界，看样子你们做的东西一点质量都保证不了。”凯赫斯走入酒馆，人类的酒馆，但魔女们到时把这里当作交谈的场所。
“好吧好吧，我承认，是稍微有些出乎意料了……不过这次你也失败了是真的。”桌前的女性剪着整齐的刘海，齐耳的短发也相当整齐，像是用笔直的标尺剪出来的一样。
凯赫斯坐到她的对面，向酒保要了一杯冰咖啡。
“别把自己逼得太紧了……虽然很想这么说，但是情况有些不乐观，我也就稍稍挖苦你一下吧。”她坐直身子说。
“有什么事快说。”
“我这几天可是连欣赏日出的时间都没有啊，分明我可是这座城市起床最早工作最勤快的人——前几天闯进城市的家伙身份已经查明了。”
“效率不错。”
“谢谢夸奖……然后是为你们默哀。”
“什么？”
“哎呀哎呀，怎么说呢？在知道那些人的身份后，我差点就买机票逃走了啊。”
凯赫斯点的饮品被端上来，对方看着被子里的冰镇饮料，稍稍叹了口气，从口袋里取出一个信封，里边是两张照片，抽出照片，她把照片推倒凯赫斯面前。
“是先说好，我只是个提供情报的，今天下午我会离开城市，在事情结束前请不要再找我做任何事情了。”她收回手，照片上的人影倒映在两人的眼瞳里。“这下，可是来了不得了的人呢。”
“……”
凯赫斯的脸色相当难看，像是被人打了一巴掌。
感觉不到疼。
却远远比疼痛要可怕。
一张照片上，是一个带着鸭舌帽的年轻男性，凯赫斯并不认识，而第二张照片，是一个看起来挺矮小的少女，白色的短发简单的绑到脑后，身上穿着一件黑色的立领毛衣，两只袖子卷到上臂，露出两条胳膊。
被绷带紧紧缠到指尖的胳膊。
脸上是一副玩世不恭的表情。
带着笑容。
“……”
在走出酒馆前，短发女性说道：“凯赫斯，我现在还不能确定他们的目的，但这种时候闯进来，很难说不是因为你们的计划，抱歉，我还不想冒险，况且我不认为你们做的真的一点错都没有……如果他们真的是来阻止你们的，还是乖乖放弃比较好。”
否则，死掉还算好的。
咖啡本来就是冰的，这股冰意好像穿透了心脏一般。
但是，在心脏被会掉之前，自己还会忍耐。
还差七天。
这座小城里是有教堂的，无论是生活在这里的魔女还是吸血鬼一类的家伙，都不想靠近那里，很好理解，不喜欢的东西自然也不会想见到。
但是，躲在这里的恰恰就是魔女和吸血鬼。
从高处降落的话当然不会平平稳稳的落到地面，所以，在索克的努力下，他们朝着教堂旁边的一片湖水落下去，接触湖水的时候，艾兰将一直在高空准备的魔法打在水面上，做出了一个空间，相当于是隐藏了起来，虽然是在高空紧急制作出的魔法，但就算是凯赫斯应该也无法轻易找到。
大概十平方米的范围里，两个人正为逃过一劫而感到庆幸。
只不过……
“仔细一想，好像那个人是想和你打的吧？所以说……为什么现在连我也要躲起来……”艾兰蹲在墙角，不满的抱怨自己分明只是一个躲在钟楼里的魔女，现在竟然要被其他魔女当作追杀目标。
“……”索克沉默不语，从刚刚开始就一个人蹲在另一侧的角落里。
“为什么不说话？就算是推卸责任的也好……害得我连钟楼里的行李都没拿，喂——罪魁祸首先生？”
“……”
“说话啊，罪魁祸首。”
索克抬起头，用同样不满的眼神看着艾兰：“从刚才开始就‘罪魁祸首’的叫个不停……啊，先不说这个，有件事和你说一下……”
“什么？”
“我饿了，老实说我现在相当累……不，你先冷静一点啊，把十字架收起来啊！稍微让我吸一点血也没关系吧？我可是一口气跳了连我都不敢相信的高度，况且，我现在因为过度的活动，已经有点头晕了。”索克依旧坐在地上，一点也没有想站起来的意思。
“……不要，我才不想让吸血鬼吸血……我之前抽过一次血的，超疼。”
当初脑袋一抽跑去献了血，结果差点在献血车上哭出来。
尖锐的金属针刺入血管的感觉艾兰至今都忘不了，要说吸血鬼吸血，当然就是刺破血管了吧，而且应该会比金属针更疼。
艾兰蹲下来，
“是吗……那算了……”
竟然放弃了。
本来以为会再争取一下，情况不好的话可能会直接扑过来。
但是连抱怨都没有，很轻易的就放弃了。
“顺、顺便问一下，你不吸血的话，会怎样？”
“哈？吸血鬼不吸血当然会死了……”
“……”
是啊，完全是毫无意义的问题，人类不吃东西会死亡，吸血鬼不吸血当然也活不了。
“喂喂喂，你不会是心软了吧？心软的话就快点把胳膊伸过来，不是的话……就不要管我这个五天没进食的吸血鬼了啊。”
“呐，你这样说我罪恶感会很沉重的。”
“呵……”索克冷笑一声，“你有罪恶感真是太好了。”
艾兰犹豫了一下，两只手的手指互相交叠着，或许有些事情她不应该过多的询问，但无论如何还是很在意。
“……索克，那个魔女是怎么回事？”
“嗯？”
“那个叫凯赫斯的魔女，我去过很多地方，但是吸血鬼和魔女之间的关系这样严重的，还是第一见到……一见面就立刻攻击，而且完全是要杀死你的样子，甚至就因为我和你在一起，就连我也不放过……”
“你还真是刚来这里啊……”索克轻声说道“什么都不知道的话，是很危险的，嘛，反正魔女和我们之间的关系早就变得不怎么样了。”
索克说着，在他眼里似乎并不愿意说这种事。
“好像是一个月前吧，至少我听说这种事是在那个时候，凯赫斯，那个魔女忽然来到这个城市，虽然是有点名气的魔女，但吸血鬼和魔女一直都是互相不打扰的共同生存，对了，就是因为那个女人的到来，麻烦就开始了。”
“她们似乎在制作什么，我？我当然是没兴趣了——那时候我真的是对魔法一点兴趣都没有，不骗你，吸血鬼有超过常人的体质，就算是魔法也很难造成什么伤害，就算真的受伤了也能在很短的时间里恢复……”
“对了，就是因为那个女人，她……在猎杀吸血鬼，从她来到这个城市的第一天起就开始猎杀了……”
“‘恶魔的魔女’，连我们吸血鬼都开始这样称呼她，之前只是觉得她一直召唤出像是一些从地狱爬出来的怪物，所以才这样称呼她，现在的话，肯定已经成了她的代名词了……总之就是相当不受欢迎、相当不吉利的家伙。”
“就在五天前吧，我可是什么事都没做，那家伙就突然出现在我面前，说着一些奇怪的话，嗯……我不记得了，反正当时我压根就没打算听她唠叨，感觉应该是在挑衅吧，我和她打了起来，啊，对啊，那家伙扔出来一堆怪物，但是啊，我可是吸血鬼哦……咳，先不说这个，总之，并没能分出胜负吧，然后……”
“那家伙的同伴来了。”
索克咬了咬牙，发出咯吱声，现在想起来还是相当不爽，自己完全被那家伙给骗了，就那么轻易的走入了陷阱里。
“我恨不得把她们全都埋到地底去——她们，用一个东西，夺走了我身为吸血鬼的一种权利——永生。”
索克缓缓转过头来，眼睛里多出几分愤怒的神色。
“你在听？”
“……嗯，”艾兰回答道，好不容易才从紧闭的嘴唇里挤出一个字，根本就是在听一个不可思议的故事一样，不，这本身就是不可思议、无法理解、恐怖至极的事情，“你说永生，是指吸血鬼永生的属性吗？”
那种和人类，以及生命体最大的不同，吸血鬼可以永生，永远的生活着，不会死亡，不会老去。
即便是妖异，也很少有具备“永生”的权利。
“不然还有什么？”索克把身体转过来，说，“还有，她们夺走吸血鬼‘永生’的事情已经不是一两件了，我说了吧，她在猎杀吸血鬼，准确的说，是在大肆的夺取吸血鬼的‘永生’，然后杀死吸血鬼才对。”
艾兰肚子里有疑问，有很多疑问。
问不出口。
因为害怕。
“而我，虽然也被她们夺走了‘永生’，但是没有被‘猎杀’，是的，我逃走了，这就是为什么她要一见面就来杀我的原因。”
为了杀死猎物，只是为了不让猎物从自己手中逃走。
即便是夺走了“永生”，即便是被众多魔女包围，无法反抗，也一样要杀死他们。
吸血鬼，是猎物。
“怎么不说话了？”索克问道。
“……”艾兰大脑里仔细的回忆着他说的话，感觉所有的话语都听进去了，都已经印在了自己的脑海里，但是，大脑的某一处却拒绝去翻看，好像那全都是不可以接触的事情，是应当被忘记的事情。
开玩笑，怎么可能忘记？
“怎么说……”她缓缓开口“难以置信吧。”
好像索克说的才是虚假的谎言。
“你算是局外人吧，不管你信不信，但这都是事实。”
索克站起来，伸手拍在这个被艾兰制作出来的空间墙壁上，虽然是了用魔法制作出来的空间，但完全是像房间，不，像地下室一样的地方，周围是用水泥堆起来的墙壁，摸上去冰凉，虽然这里容纳了两个人，但在外边看来这里就是一片平静的水面。
“这个，”他说“我不太懂魔法，应该不会忽然塌掉吧？”
“不会。”
虽然是紧急情况下做的，但艾兰对自己的水平还有信心。
只要做出了足够的“条件”，魔法就没问题。
“等一下我要出去……啊，应该说等一下我就在这里跟你说再见吧。”
“什么？”
“本来以为只要躲着就能等到同伴来，但结果失败了啊，这样下去更不可能得救了……我要去找我的同伴，就可能不被那家伙发现吧，还有。”索克看着她“你尽可能的离开这座城市比较好……不，如果可以的话把消息带出去吧。”
“什么意思？”
“没发现吗？还真是不合格的魔女啊，这个城市，被凯赫斯布下了类似于结界一样的东西，总之，我们被她记下名字了，都出不去，外边的应该也进不来才对，更别说是带消息出去了，你因为是刚刚来到这里——虽然不清楚你为什么会闯进来，但是，你的话应该暂时不受她的限制，毕竟你的全名还没被她知道……听懂了没？”
“……你的意思是，让我逃走？”
“不然呢？”
“……”
没有扫帚的魔女，也就没有足够强的媒介来承受“条件”，自然也就没办法使用高级的魔法，也就是没什么用处。
连忙都帮不上。
只会成为最脆弱的东西。
但是，但是啊，心里总是在乐观的安慰自己，说不定呢，说不定自己
索克伸手按在胸前。小声说：“你别看我这样，表面上看不出来啊，因为失去了‘永生’，我现在的状态可是相当糟糕的，找到同伴至少能保命。”
“……我不能帮忙吗？”
“你还想和她打？”
也对，无论是索克还是自己，现在最先要做的当然是保命，只有活着才有可能性，死掉的话……
死掉的话，任何可能性都不存在了，任何条件也都不的能出现。
那个老师这样说过。
现在想想，这好像是他教的第一条知识，也是教的最认真的一条。
和凯赫斯战斗的话，自己会死。
所以只能丑陋的逃走。
“……我知道了。”
艾兰也站起来，看起来像是鼓足勇气一样，走到他面前，挽起袖子，将洁白的手臂伸到他面前，“你要吸血的话，我给你就是了。”
“……谢了。”
没有拒绝，连一句客套话都没有。
这是对待事物的态度吗？
还是吸血鬼特有的温柔？
才不可能吧，吸血鬼吸血是为了生存，理所应当的，不应有任何犹豫或是反抗。
想要做温柔的人，也想做坚强的人。
但无论哪一方自己都还不够。
还要更温柔吗？还要更坚强吗？
说到底，为什么自己主动让他吸血呢？吸血鬼嘴里的两颗尖牙刺破皮肤的感觉真的很疼，估计是刺入血管的吧，整块皮肤像是要被扯下来一样，甚至都不敢去看，心里的恐惧从刚刚开始就没消失过。
虽然很疼。
疼的快要喊出来了。
虽然这样让他进食也不知道会不会有意义。
但是，至少——
比饿肚子要强吧。
不知道过去了多长时间，也不知道被吸走了多少血液。
“唔……”
索克的眼睛看了她一眼，牙齿离开她的手臂，顺手擦掉嘴角的血。
“话说，我被吸血鬼吸了血，会不会也变成吸血鬼？”
“会啊。”
“唉——！”
“笨蛋，仔细看好了。”索克指着艾兰刚刚被咬过的胳膊。
“呃？”
被咬出的两个血洞并没有像想象中的那样向外流血，本来以为穿破了血管会很严重，但看上去还好……不，何止是流血很少，渐渐的竟然已经止血了，然后，两个伤口也在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着。
“吸血鬼一般会给猎物……不对，给给于我们血的人注入一定量自己的血，吸血鬼的血会让对方的身体暂时的吸血鬼化，只是暂时的，基本上恢复了伤口就消失了的程度，这样一来也就不会留下任何痕迹，这种伤口的话，没什么人希望留在身上吧？”
“啊……谢谢。”
“我才是，终于得救了。”
这样一来，基本上两三天不用再进食了。
如果说正常情况下，离开的时候一定要道别的话，那很明显两人没有按照正常情况来做，没有道别，两人从水面爬出来，像是陌生人一样的朝不同的方向走掉了。
连彼此的名字都没有再叫一遍。
仔细一想，和那个人或许真的没有什么交际。
只是一起逃命罢了。
餐厅里，艾兰心里依然不能平静。
不知道为什么，她脑袋像是失去思考能力一样。
在隐去自己的气息，从钟楼里拿出自己的行李后，艾兰走到中午去的那间餐厅，点了和中午一样的食物。
好像是中午的时候。
好像等一下什么事情都不会发生。
自己不会知道任何事，事实上也没有发生任何事。
平静，平静到极点。
做什么啊，现在不是应该快点离开这里吗？
啊，对了，扫帚还没有修好，对了，问问老师的话应该还会有办法的，就算是死缠烂打也会有办法的吧。
毕竟是老师啊。
怎么说，就算心里想要喊出来，但心里的声音却不止一个，无论怎么想，还是不冒险的做法会比较好吧？
我只是个没什么用的魔女。
捂住耳朵，感觉整个世界都安静下来了。
就在不远处，那间图书馆里，一个身影正拿着一本魔女的笔记，露出微笑。
她的双臂，从上臂到指尖，都被绷带紧紧的缠绕着。
像是要勒住什么人的脖子一样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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